第十二章 两万封信

在写信方面,宾克远超一般人。毫不夸张的说,到1946年他已“亲笔写了两万多封信”。如上文所说,有时他一天写的信多达十封,这些信并非匆忙写就,而是根据收信人情况,经过深思熟虑所写。他也很喜欢收到回信,在给澳大利亚的老朋友科尔曼一家的信中,在说到“仁慈的上帝让人连续寄来许多信件”时,宾克说:“几周前,一次收到了18封信。”在一年元旦前,他给另一个人写道:“我估计,那些每年一次的来信很快会纷至沓来,几乎能把我‘埋住’!”

宾克重视与他人的通信,认为这是基督徒团契的源泉。除此之外,他无疑也将之看做是《圣经研究》之外的另一项事工,颇为重视。他意识到,作为一本印刷期刊,《圣经研究》的读者来自不同阶层,杂志本身提供的服侍有限。他想抓住每个机会,给每位写信人提供更个人化的帮助。他虽未公开表示乐意回复来信,但很显然,许多来信人定期阅读《圣经研究》,能感觉到宾克有着一颗牧者之心,可以向他畅所欲言。有不少人找不到能委身的教会,宾克实际上成了他们的牧师,他知道一些友人处于这种情况,在信结尾处,他一般会写“愿上帝怜悯,你的牧师亚瑟·宾克”。

给他写信的人中,有些在不同地方听过他讲道,随着岁月流逝,这些人自然越来越少,其他绝大部分素未谋面,连接他们的是对圣经的喜爱。宾克偶尔会提到《圣经研究》的读者主要是哪些人,我们可以假定,给他写信的主要也是这些人。1943年,他写信给约翰·卡尔弗(John B. Culver)说:

非常感激你为招募新读者所做的努力,但他们是否是从最可能的途径得知本刊,我表示怀疑。长期经验表明,20个神学教授、传道人和传教士中,有19个不会接受《圣经研究》,除非有人送他们一本,就算这样,收到杂志后,他们也未必会多看一眼。有些平信徒心地单纯,默默无闻,但饥渴追求灵粮,只有找到这样的人,才更有可能扩大杂志的读者群。1

宾克后来意识到,跟1943年他所知的相比,其实有更多传道人阅读《圣经研究》,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,这些人很少写信给他。1949年,宾克向另一位《圣经研究》支持者写道:“感激你为本刊获取新读者所做的努力:新信徒和因故不能参加聚会之人最有可能订阅本刊!”

许多人第一次写信给他,似乎都是因为个人问题。宾克很少在信里提到别人的事,但从下面这封写给洛威尔·格林的信中,我们能大致了解宾克给读者写的信,以及写信时秉承的精神:

最近,我要回一些非常棘手的信:其中一封来自一位内心困惑的姊妹……她之前以为在遵循上帝的旨意,现在才确定,是被撒旦所蒙蔽。她想知道,如何区分圣灵的提醒与魔鬼的引诱。另一封来自一位传道人的多年经历,他曾有过精神崩溃,最后去找了一个“祷告医治者”(其实是魔鬼的衙役),从那以后,他内心就被压制,无法祷告,失去了全部得救确据,因此再也不敢向他人讲道。让我觉得非常难过的是,在今日,似乎只有非常少人能给这些可怜的灵魂提供帮助。许多人能做福音、教义或先知性讲道,但似乎完全不能与那些困惑痛苦之人感同身受,向他们说“一句合益安慰的话”。牧师若无属天的能力做灵魂的医生,便是“无用的医生”。约伯在困苦中时,那些人不能辨明他的情况,无法帮助他,他就是如此称呼这些人的。任何神学院或圣经学校也无法“授予”人这种能力!2

现存的宾克信件表明,他很有属灵智慧。他的回信并非一成不变,来信人需求不同,他回复也不同。同时他也并不认为,写信人能正确描述他们的需求。比如,一位心情沮丧之人写信描述了自己的悲惨状况,可能期望来自宾克的同情,得到的却很可能是激励他的劝诫。宾克写给一位读者说:“感谢上帝,我们永远可以向上帝承认自己的失败,重新开始。在基督的宝座前,上帝的‘怜悯’会赦免我们的过往,祂的‘恩典’会提供当下的帮助(来4:16),对极度灰心之人,这是永远的鼓励。绝不要因感觉失败,而远离施恩宝座。那宝座上撒满了赎罪之血,坐在上面的是罪人的朋友,怜悯恩惠都来自他……哦,亲爱的朋友,我真希望你记住:无论你将来如何,遭遇何事,基督总是你的朋友,他希望你投靠他,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得释放。无论他的护理看起来多令人难以接受,也绝不质疑他对你的慈爱、怜悯和看顾。”

在他信里,经常有大段表达同情的话,但同时,也总会给出指引,提醒收信人当尽的属灵本分。如下文字摘自给悉尼科尔曼一家的几封信,很具代表性:

以上帝可颂之名问候你们,祂告诉我们:“以色列的能力,是神所赐的”(诗68:28)。祂每位子民的亲身经历都证实了这句话……虽然我并不怀疑,这句话主要指的是属灵方面,但也不应把身体方面排除在外。上帝也赐我们体能,我们无法超越祂睿智命定的范围。上帝让祂许多子民在年老体弱之时仍活在人世,之所以如此,我相信原因之一就是让他们越发依靠祂。当你体质变弱,逐渐老去之际,不必过于沮丧:这只不过是上帝命定的自然规律,注定要如此。若你不能如往日那般集中精力阅读,可多默想祷告……

C弟兄说到自己的失败经历,其中很多我也经历过。上帝不会让我们去爱戴崇拜自己,而是将死亡写在我们身上……

在现今,上帝许多宝贵子民正在经历人生磨练:在过去几个月里,我得知了一些让人极为难过之事。只有信心真正得到操练,我们才能从罗8:28中获得安慰!只说“顺服上帝主权的旨意”是不够的,穆斯林也会这么做——若要内心平安,常常凡事谢恩(弗5:20),就须深信祂的良善与智慧。近年来,我大大感谢上帝对我的一些阻拦,在过去,这些阻拦让我非常失望!

一个人的儿子很悖逆,这位父亲写信寻求建议,宾客回复说:“你既需要智慧,也需要耐心。你要让他看到上帝神圣的标准,但别太期望他能达到。他只是基督里的婴孩,你知道这句老话“幼者难有长者智”!我们都曾愚蠢依靠个人的理解,跟随自己心中的欲望与计谋,然后经历痛苦,从中学习,因此不要觉得年轻人会有例外。在不放过他过错的同时,尽量忍耐他的软弱。上帝以智慧来操练你,或许这是其中一部分。”

在信中,宾克很少提及对基督教作家的看法,但被问到有关读书的建议时,宾克的回复值得我们注意。他喜爱的清教徒作家是马太·亨利(Matthew Henry),约翰·欧文(John Owen),托马斯·曼顿(Thomas Manton),约翰·弗拉维尔(John Flavel)和托马斯·古德温(Thomas Goodwin)。他告诉一位读者:“《天路历程》写的非常好,是一本非常有帮助的属灵书籍,我真诚建议你反复阅读。”他给另一个人写道:“古纳尔(Gurnall)的四卷文集饱含灵性,读来有益,但需慢慢读,每读完一部分,都要默想。”宾克曾认为,《上帝护理的奥秘》(Mystery of Providence)是弗拉维尔最好的作品,但后来发现另一本更好。在给一位朋友的回信中,宾克说:“很高兴你熟悉弗拉维尔的《生命之源》(Fountain of Life),他的作品中我最喜欢这本。最近,我把这本书给妻子朗读了一遍——每晚读一章。”

宾克的作品里也提到一些其他清教徒作家;他对清教徒的研究热切而广泛,但并不盲目。他说约翰·霍伊(John Howe)是“最无聊的清教徒”。在另一封信中,他回复道:“我个人觉得,是上帝带领你,让你没读过特拉普(Trapp)的解经书——他有许多‘非凡’之言,但并不擅长解经。”宾克确信,上帝并非只光照某一群作家。尽管他对预言的看法变了,但并未完全否定弟兄会作家。1936年,宾克开始在《圣经研究》上刊登《成圣之教义》系列文章,他写道:“关于这一主题的某些方面,笔者发现,普利茅斯弟兄会的作家比改教家和清教徒更有帮助。”在所了解的德国作家中,他最喜欢路德宗的亨斯坦贝格(E. W. Hengstenberg);苏格兰作家中,他最常引用托马斯·波士顿(Thomas Boston),但后来,也开始了解到19世纪苏格兰自由教会的神学家,像帕特里克·费尔贝恩(Patrick Fairbairn)、乔治·斯米顿(George Smeaton)和坎宁安(William Cunningham)。写给约翰·布莱克本(John Blackburn)的信表明,宾克有一些美国南方长老会领袖的书,特别是桑威尔(J. H. Thornwell)的,但他的书没给宾克留下太深印象。宾克认为司布真的书“都很好”,每次提及,都评价甚高。

对所有寻求读书建议的读者,宾克会说:“与其翻阅大量普通的书,远不如仔细品读一些真正有帮助的书。”比如:他建议约翰·卡尔弗(John Culver)说:“你得到的爱德华兹和欧文的书都极好,能读好几年。3等你把这些完全消化吸收后,再读别的。仔细阅读、默想消化一本书,顶的上匆忙浏览二十本。”宾克自己的藏书都仔细做了标记和索引,他告诉一位朋友说:“我在一两位作者上花的时间,可能是其他50个作者的一二十倍。”。

虽然如此,他涉猎相当广泛。有人只读与自己观点一致的书,宾克极不赞同这种做法,特别是牧师。约翰·布莱克本认为,广泛阅读“很危险,除非先有良好的圣经根基”,虽认同这点,宾克还是劝布莱克本扩大阅读范围。与此类似,另一位读者在引用亚历山大·麦克拉伦(Alexander Maclaren)时,半抱歉地补充道:“但很显然,他是一位阿米念主义者”。宾克回复道:“他是,但不像一些人那么极端。他关于任何主题的书都值得读,只是要小心。从他的书里,我经常得到有益的建议,相信上帝大大使用了他。要是我只读加尔文主义的书,就会遭遇极大损失!”

当说到“高派”或极端加尔文主义作者时,宾克也会谨慎地把一些作家介绍给某些读者。说到撒母耳·艾尔斯·皮尔斯(Samuel Eyles Pierce)时,他告诉写信者:“尽管我几乎不会向任何人推荐他的书,他两卷本的《属灵主题信件集》(Letters on Spiritual Subjects)值得一读,特别是当你觉得需要,或想畅饮一杯属灵的香槟时!书中有颇多之处让人觉得甜蜜宝贵。”但另一方面,当一位信仰刚入门的年轻基督徒问他对18世纪晚期极端加尔文主义者威廉·亨廷顿(William Huntington)的看法时,宾克直接回复道:

“你问我是否读过《亨廷顿文集》?是的,我仔细通读了他这本三千页的文集。首先,我发现在他人生中后期,有这么多人来听他讲道,这引起了我的怀疑——这不是一个好兆头(加1:10) 。后来我很快就明白了,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来听他讲道,就是因为他讲的东西新奇(徒17:21)。他一直在尽力展示所谓经文的“原义”,这最能吸引大量“耳朵发痒”的听众!再有,虽然他讲的许多是对的(否则也不会有人这么容易就受他错误影响),但其中夹杂了许多严重错误,比如:他否认所有听到福音的人都可以白白得救,也否认人有“责任悔改和相信”,坚持认为道德律并非基督徒的“生活准则”。在所有这些方面,他都背离了敬虔清教徒的一致教导,背离了圣经。哎,他的错误被威廉·加兹比(William Gadsby)和菲尔波特(J. C. Philpot)所接受,并被福音标准杂志(The Gospel Standard)保留至今。我上面说的三点也完全适用于詹姆斯·威尔士(James Wells)。”4

宾克会说,基督徒读书要均衡。即便都是信仰正统的作者,所处时代不同,擅长的也不同。一些作者擅长客观陈述信仰,另一些擅长处理信仰的主观层面。他告诉格林夫妇说:“我和薇拉都极其喜欢《罗曼文集》(Romaine’s Works),因他尊崇基督,使信徒注目基督。但也要读欧文的书以保持平衡:罗曼讲的几乎全是福音的甜蜜,而欧文会往里加点盐。罗曼的事工很特殊,尤其适合他那个时代,让圣徒从律法主义和过度内省中解脱出来。”

如我之前所说,在宾克的信里,这类评论只占很少一部分,他主要考虑的是如何处理直接与圣经相关的问题。宾克特别欢迎读者求助关于圣经真理的问题,特别是当涉及重大真理,且写信之人考虑的是这些真理的实践价值时。1933年,一位读者写信求教启示录第七章的一些经文,宾克没回答,只是建议说:“我很早就把注意力转到了更重要更实际的问题上,不再思考但以理书和启示录中的征兆,要是我更早这么做就好了。”1946年,另一位读者询问关于犹太人在巴勒斯坦的位置,宾克简要答道:“上帝会实施祂永恒的旨意,但我现在不知道具体对犹太人意味着什么。”这些问题是例外,除此之外,宾克绝对鼓励读者来信,说出他们信仰上的困难。所以在1935年8月,与洛威尔·格林通信的早期,宾克写道:

实在应该感谢上帝,祂乐意让你明白关于祂主权的真理。关于我们与祂律法之间的关系,这一真理同样重要(也同样遭人憎恨!),我相信祂也会同样让你明白。在去年《圣经研究》里(第18页等处),我写了一些文章论到这个主题,盼望你能仔细重读一下。你在阅读和默想时,要是遇到任何困难,或想到“另一方”任何反对的意见或说法,请记在纸上。上帝若许可,你把这些记录总结一下,发给我,在上帝的指引下,我会尽力帮助你。

在另一封给洛威尔·格林信件的附言中,宾克说道:

回信时,请将这封信放在你面前,评论一下我对诗25:9的注释:我想看你是否真的理解了。

宾克的许多信件更像是一个高级函授课程,在其中,他亲自教授圣经。他从未在信里有一丁点儿抱怨,说来信人占用他的时间。与此相反,他不遗余力,尽可能给每位来信人提供最好的答复。他乐于给来信人提供帮助,这点很清楚。宾克把一本关于律法的小册子借给约翰·麦克尼(John T. McNee),并督促他阅读1939年2到4月期《圣经研究》上关于登山宝训的文章。他对麦克尼说:“用一两周时间完全消化这些文章,在一个月内回信给我,把你对这一主题的看法坦诚清楚写给我——不用担心会‘伤害我的感受’,我只是想帮助你。愿主更好指教我们每个人的道路!”他向另一位读者写道:“我盼望你每两三个月给我写封信,信的内容可以关乎任何个人问题,或你想更明了的圣经主题或经文,而不是一年才写一次。”对某一类特定群体的来信人,宾克会优先回复,如他在1945年对一位老友所说:“在过去两三年里,我把大部分闲暇时间用于给年轻基督徒写信。长期经验告诉我,人在15到30岁之间最易受外界影响。”

威廉·奈史密斯(William Naismith)是宾克晚年一位年轻读者。第一次给宾克写信时,他还是学生,宾克给他回信说:“对,欢迎提问,我很想帮助他人;但就算是小孩提的问题,可能有好多我也回答不了。”几次通信后,宾克就了解了他,开始让他自己解决问题。下文很好阐明了宾克因材施教的做法:

通过他人,我们信仰上的疑问和困难要是得到解决,这是挺好的,但对我们来说,这种方式并非总是最有益的。与其继续回答你的疑问,我觉得还不如帮你学着自己解决这些问题,或许这样对你帮助更大。对我帮助最大的人,是最大程度把我丢给上帝,激励我研读(study)圣经之人。我之所以说“研读”,是因虽然许多人每天读(read)圣经,而且使用经文汇编(concordance),但却很少人研读。要想做到研读,首要条件当然是灵里依靠上帝(而非自己的能力),要祷告,但这并非鼓励怠惰,也并不排斥殷勤使用上帝所给的恩赐……关于“神所赐的”(弗2:8)到底是“救恩”还是“信心”,我能很容易给你三到四个理由来证明,但更希望你自己想出来。我先向你保证,钦定版圣经(Authorized Version)中弗2:8-10的译文完全符合希腊原文,无需任何修改。我希望你在接下来一周左右时间,聚焦这三节经文,分析揣摩其中每个字。特别寻找以下问题的答案:1. 第八节开头的“For”特指什么?在你理解下文之前,一定要重视这个词,搞清楚它的含义。2. 为什么第八节要加“因着信”这三个字:从语法和上下文来看,没有这三个字,八九两节不也是完整的吗?3. “不是出于自己”的主语是什么?4. 在回答“神所赐的”到底是救恩还是信心这个问题上,上一问中提到的主语有什么帮助?5. 这两个词(救恩和信心)中,哪个跟第九节更相关?6. 结合八九两节,第十节开头的“For”特指什么?7. 第十节前半部分对理解第八节中“不是出于自己”的主语和“神所赐的”有什么帮助?若上帝许可,之后把你“找到的答案”寄给我。

宾克遗留下来的信件中,与英国诺维奇(Norwich)的哈罗德·布拉德肖(Harold J.Bradshaw)的通信最引人注目。这些信件写于1943年2月至11月间,从原件誊打时,用小字间距打在大号纸上,打了48页。这次的通信对象不是年轻基督徒,而是一位苦于没有得救确据的成熟信徒。

在1943年一月期的《圣经研究》上,宾克刊出了一篇两页的文章,文中认为,若“信心”不能使人生发仁爱、净化心灵和胜过世界,这“信心”就不能使人“得救”。布拉德肖给宾克写信,咨询与这篇文章相关的问题。宾克写道:“得救的信心并非一个孤立的行为,并不是说,信徒在以后的人生中,只有这个就够了。与此相反,得救的信心是一个活的原则(living principle),会使人不断做工,不停寻求能使这信心得以满足的目标”5布拉德肖写信问道:这难道不是说,信靠耶稣不足以使人有得救的确据吗?在回信中,宾克解释道,他并不是想动摇软弱的信徒,而是想揭露那些“徒有虚名的宣信者”,这些人的“信心”没有结出果子;同时,他告诉布拉德肖,正是由于错误的教导,许多真信徒才没有坚定的确据。布拉德肖请求宾克解释一下他后来说的这句话,宾克指出,在论到得救确据时,“极端加尔文主义、普利茅斯弟兄会或极端阿米念主义”的建议过于消极。这些团体没教导上帝的子民穿戴“神所赐的全副军装”,更没解释这军装的组成部分和使用方法。作为阅读材料,他向布拉德肖推荐《圣经研究》最近刊登的论《内里诚实》(An Honest Heart)系列文章(1943年三四月期)。在回答布拉德肖一个直接的问题时,宾克在这封信里说到了自己,这很少见:

没,目前我没讲道,近十年也没讲过。我曾在美国担任过一些年浸信会牧师,因不认同那里的做法而辞职,随后成为“自由传道人”,担任圣经聚会和特会的讲员,向五百到两千人传讲过信息,但随时间推移,我感觉能与之默契团契的地方越来越少,许多地方不接受我讲道。我们在澳大利亚的悉尼待过几年,后回到美国。1934年,我因绝望放弃美国事工,回到英国。

他们通信的主题是关于布拉德肖的得救确据,布拉德肖对此不确定。因此,宾克用了较长篇幅谈论此话题。宾克上来就说:“我不敢想当然假定你是重生得救的。”宾克认为,在严格浸信会“福音标准”这一派长大的人中,布拉德肖遭遇的困难很典型:

说的负面点,听他们这一派讲道的人会得到如下印象:从消极方面说,只在理性上相信这些真理,这并不能使人得救。从积极方面说,我必须感受到自己是失丧的,感受到基督正是为我这种绝望状态而准备,感受到基督完全能拯救我,感受到我信靠了祂,披戴了祂的义,感受到有平安占据我内心,这平安非人所能理解。这种感觉是通过听一些有能力的讲道,或独自在自己房间里时得到的,或许同时有声音说:“你的罪得赦免了”,于是我就欢欢喜喜地走了。但不久,这种喜乐变弱,我感到心里有罪恶肆虐,可能会冲出内心,变成行动,现在我可能极为担心,罪还在我身上“作主”。对此我大吃一惊,但仍愿意祷告,与上帝的子民团契。我问自己,要是没得救,我愿做这些事吗?我极为困惑。在我读到和听到的讲道中,有许多说到上帝子民的困惑、起伏和黑暗中的历程等等,于是我略感安慰,希望这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能解释我矛盾的经历。现在,我大部分思想和时间都花在认真寻找我身上“恩典的记号”上。在一些节期(特别是安息日),这种教导让我更期待能在我身上确实找到一些“记号”;而在其他时候(尤其是周内),因“罪孽胜了我”,我极为沮丧,无法把这跟我那些“恩典的记号”调和起来。因此,我的“得救确据”就像秋千一样,来回摆动。在我看来,以上文字或许过于泛泛简略,但客观描述了一般严格浸信会信徒的内心经历。

现在,让我试着阐明,他为何会(不可避免地)“经历”这些,以及他听到的讲道有哪些问题:

  1. 这是因为,他只听到了福音和救恩之路的一个方面。他几乎完全不知道基督的话和祂的要求:要想得救,必须离弃罪恶(赛55:7),把我们自己完全交托给祂,接受祂为主(西2:6),负祂的“轭”,下决心乐意让祂“作我们的王”(路19:14)。

  2. 这是因为,他只看到了基督徒生活的一个方面。他几乎完全不知道基督对祂子民的“要求”。这些“要求”体现在祂的诫命和劝勉中,而他没思想这些诫命,主要被引向了那些应许。严格浸信会的牧师没告诉信徒,基督徒主要关心的不是寻找“恩典的记号”,也不是把内心的平安与喜乐当成神,而是践行顺服。此外,基督徒的生活既有阳光明媚的一面,也有阴云密布的一面,既有经历方面,也有实践方面,但令人难过的是,严格浸信会讲道的主调没能在两者间保持平衡。他们中很少有人知道“靠耶和华而得的喜乐”是他们的“力量”(尼8:10),或约翰在使徒书信中告诉圣徒的:他们的喜乐“会充足”(约一1:4);相反,传道人鼓励他们接受的看法是,怀疑与担心是基督徒的正常经历。在践行基督徒生活真理方面,关于如何“治死”他们的肢体,穿戴“神所赐的全副军装”,成功抵挡魔鬼,祷告蒙应允,成为葡萄树结果子的枝子,有多少严格浸信会成员得到过任何明确教导?

  3. 这是因为,关于如何能得到得救的确据,他们听到的教导是错的。我之所以确信自己已重生得救,被上帝接纳,并不取决于发现自己身上“恩典的记号”,也不取决于内心的平安,而是基于自己清洁良心的见证:我被上帝所接纳,是因我竭尽所能,真诚离弃祂所有厌恶之事,践行祂所有吩咐之事(见林后1:12)。

对于这些,布拉德肖部分赞同宾克说的:“你对严格浸信会的了解远比我多。但我确定,现今的“福音标准”派在竭力践行敬虔,不过他们确实很少强调基督对祂子民的要求,很少劝诫信徒顺服基督的诫命……我确信,是这些有缺陷的教导导致了我的困难。”不过他争辩说,宾克是否把“顺服基督的诫命”看的太高了,从而有把成圣当做得救确据前提的危险,这跟信徒持续寻求“恩典的记号”雷同,而这正是宾克想特意避免的。为了支持他的担忧,他引用约翰·欧文反对基督徒把服从置于“时时信靠基督”之前的观点,也引用约翰·吉尔对林后1:12的解释,以反驳宾克的看法。

对这些异议,宾克做了详细回复,后来誊打时,大号纸打了四大页。在其中,他以更准确的方式耐心界定了讨论的问题,指出在他看来布拉德肖思维中一些混淆的地方,并提出一些问题让他思考回复!他已经摒弃了布拉德肖或许并非真基督徒的可能,劝告他不要因自己的直率生气:“一名邮差可能粗鲁,甚至是一定的,但他要是给你送来一封珍贵的信件,这份粗鲁(相比之下)就微不足道了!我是上帝使用的陶土器皿,不是金的。我可能没你期望的温和,甚至有些尖锐,但希望你不因有可能成为你医生之人身上有缺点,就对他给你开的药方产生偏见。这个时代需要的是坦诚相待,而非犹大般的亲吻。”

关于欧文,宾克回复道:

你在信里说,我强调践行顺服先于“信靠基督”,欧文严正反对这点。在这里,我觉得你有些搞混了。在信靠基督与践行顺服之间,虽然有一方取代或压倒另一方的危险,但两者并不矛盾。你难道不熟悉“信服真道”(罗16:26)这句话吗?你是不是给“信靠基督”加了太多限定?——也就是说,局限于相信祂的应许,或在你看来,信靠基督只是意味着信靠祂的位格,蒙恩惠得安慰?难道我们不也应“信靠”祂的权威和诫命吗?大卫难道没说过:“我信了(也就是说自己践行了)你的命令”(诗119:66)?

布拉德肖做了相同篇幅的回复,感谢从宾克那里得到的帮助(尤其是《圣经研究》)。但他想继续探讨欧文和吉尔的注释,继续引用他们,也引用了一段约翰·牛顿的话,并说:“亲爱的宾克先生,像这些话,我觉得不会出自你的笔下。”他觉得宾克的话有失偏颇:“过于强调人的责任,从而低估了上帝必在我们身上完成祂的工作,使我们愿意也能讨祂喜悦这一事实。”

宾克一点也没觉得被冒犯,回复道:

跟之前相比,我更喜欢你上封信。在写5月23日那封信时,我知道这对你会是个考验:十个宣信基督徒中,九个读后会觉得非常“失望受伤”,从而拒绝回信。我非常感谢你的坦诚友好,写了这么多。

你的许多批评很中肯。我完全承认,我最近的好多文章都极其失衡,过于强调人的责任,太少强调上帝恩典的作为,在写给高派和极端加尔文主义者的大部分信里也如此。我之所以这么做,正是因为他们中许多人在人生大部分时间里受的教导正好相反,我觉得需要以这种矫枉过正的方式,来帮助他们保持平衡。在过去两年里,英格兰标准福音浸信会和美国“原生”(primitive)浸信会的人给我写过信,要是你能读到这些信,就会承认,上帝乐意祝福我这绵薄之力,我也非常清楚,这确实只是些绵薄之力。同样,25年前我在美国出版了《上帝的主权》一书(现已绝版),且投入大部分时间宣讲这一主题,许多人批评我有失平衡。因此,在这本书第二版前言里,我说:“在今日,或许95%的基督教文章都在阐述人的责任与义务。而事实是,正是那些阐明人的责任那些人有失“真理的平衡”,很大程度上忽略了上帝的主权。坚持人的责任完全正确,但上帝呢?祂难道默不作声,毫无作为?要想重建“真理的平衡”,需要数百本这样的书,在这片土地传讲数万次这一主题的讲道……确实,跟过于强调上帝而轻看人相比,过于强调人而轻看上帝要危险的多。”但“福音标准”派的人正好相反,太过强调上帝的主权,轻看了人的责任。

我完全承认,近些年来,我的文章中响彻着“律法主义的警钟”,不是偶尔为之,而是经常如此。这是因为在今日,律法饱受藐视,而我在竭力坚持律法的标准,坚持我们必须遵行之。不管你怎么说,你觉得所引用的那些约翰·牛顿深受祝福的话“不会出自我的笔下”,我都不介意,因为我的文章完全取决于我的写作对象!

到这里,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才刚过半!在1943年,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几乎找不到这这种通信。关于得救确据的根源仍是讨论的主题,布拉德肖仍认为,一种对上帝之爱的特殊经历是得救确据的根源(他的依据是罗8:16“圣灵与我们的心同证我们是神的儿女”),这比任何来自清洁良心的见证都强烈。他问道,若良心的见证足够,为何还特意要圣灵的见证?宾克不接受这种看法,就林后1:12和罗8:16的含义,他们做了进一步辩论。宾克引用了托马斯·古德温(Thomas Goodwin)和约拿单·爱德华兹(Jonathan Edwards),而布拉德肖则引用了约翰·吉尔和菲尔波特(J. C. Philpot)。最后,布拉德肖拿出“大多数上帝子民”的经历这一理由,宾克的回复如下:

我想知道,你见过多少“上帝的子民”!我确信,许多甚至大部分有这样经历的人,都深受菲尔波特先生与他同宗派之人教导的影响,但这绝非上帝子民的一般经历。我亲身接触过几十位来自德国、瑞士、荷兰、丹麦、瑞典、挪威和叙利亚的基督徒,做过几年其中一些人的牧师,在其中另外一些人的家里住过,其中还有一些人,我也与他们熟识。此外,我还认识好几百位过着圣洁生活的英国基督徒,他们的得救确据谦逊而坚定。我也不止一两次,而是好几十次在循道会、贵格会、长老会、顿克会(Dunkards)、联合弟兄会、门徒会(Campbellite)、一般浸信会(General Baptist)和严格浸信会讲过道,地点横跨美国东西海岸、加拿大、澳大利亚、英格兰、威尔士和苏格兰的几十个城镇(毫不夸张)。我并不认为,这些教会的所有成员都已重生得救,但对上帝子民的一般特征,我所知的不是纯理论,也绝非来自道听途说。我可以说,也必须说,在我有幸结识的基督徒中,很少有像这么多严格浸信会信徒这样怀疑忧郁的,与此相反,在顺服的道路上,十有八九虽每天为自己内心败坏叹息,盼望从罪性中完全解脱,但仍在主里喜乐,享受与祂相交。

从上述引文可略微看到,这两位同样认真基督徒之间的讨论是多么彻底。讨论的结论是,他们同意,圣经中关于得救确据有不同方面的描述。布拉德肖指出,在信里宾克只坚持了其中一方面,即信徒有责任践行顺服;对此宾克回复说,他认为,恰恰是在这方面,无论思想或行为上,布拉德肖都要更加重视,而且布拉德肖应当看到,在《圣经研究》中,他确实教导了得救确据的其他方面,包括信靠基督。

* * * * *

读者应已注意到,本书引用了不少宾克写给洛威尔·格林的信。这些信件得以保留下来,对本书帮助不少。洛威尔·格林是一位佐治亚州的年轻人,在读过《上帝的主权》一书后,于1932年7月第一次给宾克写信。此后,双方信件就来往不断。这些信件表明,宾克对这位他竭力帮助之人的各方面情况都很感兴趣。除了提供属灵咨询,宾克还在其他方面提供具体的建议,包括生意、为未来储蓄、撰写遗嘱的必要、婚后找房子时某处的优缺点等等。这场婚姻与宾克夫妇有特殊关系,因为洛威尔娶的是伊芙琳·索雷尔(Evelyn Sorrells),她来自佐治亚州另一个地方,如上文所述,也与宾克有信件来往。1935年3月,宾克收到洛威尔来信,得知佐治亚州这两位《圣经研究》的热心支持者订婚了,他非常高兴。他回复洛威尔说:“我曾私下盼望过,上帝把你们结合到一起。”6

洛威尔夫妇1935年夏结婚后,通常是薇拉写信给伊芙琳。其中一封是建议如何居家,这让我们对薇拉这一时期的日常生活有了一些了解:

我很高兴得知,你发现家务占用了相当多时间。许多年轻妻子担心,丈夫整日不在家时,她们会无所事事,但你没这样。我每天早上会读一两章圣经,花一些时间祷告,然后默想刚读到的经文,觉得这样很有帮助。我的安排如下:家庭早崇拜后,把早上的事做完。在做针线活、外出和写字前,有整一个小时的安静时间。下午会读些好书或《圣经研究》。晚上再读一章圣经,然后祷告。这样,整天都有事情,时间安排的很满,没空发呆。7

薇拉和伊芙琳之间的大量信件保存了下来,有一大捆,这些信件反应了薇拉的魅力和灵性。在思想上,她并非随声附和宾克。她喜欢自己研读圣经,能把深刻的真理讲的浅显易懂,如下文所示:

我喜欢这句话:“我们的生活就像织匠手中的网”,因生活正是如此。现在,我们只看到这张网的背面,乃因织匠还未完工。但当那日,我们就能看到祂那面,看到这张网正面的美丽,而不再是背面那些由我们的罪与失败所打的结。

相较其他圣经真理,拣选遭到的反对更多,也更强烈。可能因它高举上帝,把人放在尘土中,所以激起人的反对。

我不能靠你的信心而活,你也不能靠我的——每个人必须自己有信心,且要使用它。要是把信心包在纸巾里不用,就不能讨主的喜悦。我们必须使用操练它,越这么做,信心就会越大。

在每件事上都能看到上帝的作为,这真让人惊叹。雪花、鱼鳞与小小飞蛾的翅膀,这些都展现了上帝造物的奇妙,对肉眼来说,这些神迹太小,不用高倍放大镜就看不到。上帝的每个创造都有它的作用,在宇宙中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。

在所有女性的人生中,都会有段时间,岁月带来的变化让人难熬。但对我们来说,这也是个绝佳的机会,让我们可以反复证实,祂的恩典够我们用。噢!祂是如此有耐心,不轻易发怒!我们越多依靠他,就越讨祂喜悦。

是的,祂将来的降临确实让人期盼。但我们还在这地上时,在这个拒绝基督的时代,能为祂作见证,这是我们蒙福的特权。

像宾克一样,薇拉很少提及自己,偶尔会提到她祖父或她年轻时认识的“老圣徒”。有时,她会说到家务事,给一些烹饪或健康方面的建议。尽管入了英国籍,她对美国的感情一直还在:“我记得以前在肯塔基州老家时,那里的人都很善良——我想,现在应该跟以前差不多。”

在这些跨越了20多年的信件中,只有两封表明,当时她可能心情沮丧。她信里的主基调充满了快乐、满足、感恩与敬虔。

在宾克和薇拉与其他人的通信中,正如在其他事情上一样,上帝祝福了宾克夫妇,赐他们合一的心,为福音增添了色彩。


  1. 《宾克信件集》,第118页。 ^

  2. 1939年7月10日。 ^

  3. 但要注意,年轻基督徒第一次读清教徒的书时,宾克不建议先读欧文! ^

  4. 1947年5月宾克写给约翰·麦克尼(John T.McNee)的信。宾克阅读了菲尔波特大量作品,偶尔也会引用其中赞同之处。他仔细读过大约20卷菲尔波特的《福音标准》杂志! ^

  5. 《圣经研究》1943年合订本,第5页。 ^

  6. 洛威尔·汉森·格林于1909年出生,1981年离世,为基督做了美好见证,我们有幸认识他。伊芙琳·格林女士生于1910年,时至今日(2004年5月),年事已高,仍在为基督作见证。他们的儿子大卫·格林是新英格兰一位受人尊重的牧师领袖。 ^

  7. 1935年10月13日。 ^

© 2025 基督徒翻译社 保留所有权利